阿根廷球星迪玛利亚在知名的球员自述网站球星看台(Players Tribune)上写下了一封亲笔信。讲述了他对世界杯的渴望,在足球道路上的煎熬和父母为他所作出的付出,让人不禁动容。更重要的是,迪马利亚谈到了世人总是忽略球员们背后所付出的辛劳,这些付出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以下为迪马利亚亲笔信的全部内容:
【皇马胁迫队医阻止其出赛,天使怒撕皇马来信】
我还记得当年收到皇马的来信,然后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它撕了的那件事。
那件事发生在2014年世界杯决赛前,正正好好上午11点,我坐在体能师的桌上等着接受大腿注射。我在1/4决赛时拉伤了大腿肌肉,但是打了止痛针之后,我便感觉不到疼痛。我原原本本地用下面的话告诉体能师:“要是我伤了,那就让我继续伤着吧。我不在乎。我只想赶上比赛。”
于是当我往腿上做冰敷的时候,我们的队医丹尼尔-马丁内斯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他说,“嘿,安赫尔,这有封皇马寄过来的信。”
我说,“你说什么呢?”
他说,“好吧,他们说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出场比赛。所以他们胁迫我们今天别让你上场。”
我立马就明白其中来龙去脉。大家都已经听说了世界杯之后皇马要签J罗的传闻,我知道他们要把我卖了来给他腾位置。所以皇马不希望他们的财产受损,事情就这么简单。这是足球生意场上大家看不到的黑暗面。
我让丹尼尔把信给我,我连拆都没拆就直接撕了个粉碎,说,“扔了。这里我说了算。”
【打两针封闭准备决赛,为世界杯愿粉身碎骨】
前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差。部分原因是巴西球迷一整晚都在我们酒店外面放烟火,但即使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我也不认为我能安心入眠。世界杯决赛前夜的感受你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现在就摆在你眼前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就算这一切会断绝我的足球生涯,我也真心想要在那天上场比赛。但另一方面我也不想给我的球队添麻烦。于是那天我早早起床去见了我们的主教练萨贝拉先生。我们的关系非常亲近,所以如果我告诉他我想打首发的话,我知道他一定会有压力要让我上场。我真诚地告诉他,完全发自内心地,他应该让那个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出任首发。
我说,“该上我就上我,该上别人就上别人。我想要的只是赢得世界杯。如果你选了我,我会踢到身体支离破碎为止。”
然后我就哭了起来,我没法控制我的眼泪。这一刻已经将我压垮。
进行赛前谈话的时候,萨贝拉公布恩佐-佩雷斯将会首发,因为他处在100%健康的状态。我对这个决定很淡然。赛前我给自己打了一针封闭,下半场的时候又加了一针,这样如果召唤我替补出场的话,我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但我苦等的换人信号不曾到来。我们输掉了世界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这是我一生最痛苦的一天
。比赛后,媒体对于我为什么没有出场渲染了很多丑陋的传闻。但我这里告诉你的句句都是事实。
至今仍让我感到后怕的是我去找萨贝拉谈话的那一刻,我在他的面前潸然泪下的时候。因为我总是会想他是否曾觉得我之所以哭是因为我太紧张了。
但事实上,这跟紧张没有一丝关系。我是因为这一刻对我意义而过于激动了。我们距离成就不可能的梦想就差这么一点点。
【儿时卖炭维生,家中墙壁熏成黑色】
我们家房子的四面墙应该是白色的,但我从来都不记得它们曾是白色。刚开始是灰的,然后因为煤灰的关系都渐渐成了黑色。我父亲以前是个矿工,但不是在矿坑里干活的那种。
他其实是在我们家后院里烧木炭。你有见过见过木炭是怎么烧成的吗?就是那种你在店里买来烤肉的袋装木炭,它们可不是凭空出现的,而说实话这是一门很肮脏的生意。
老爸以前在我们后院里一个铁皮顶棚下干活,完了之后他会装起木炭到市场里去卖。好吧,去卖炭的可不止他一人。他还有他的小帮手。
上学前,我和妹妹会早起帮他去卖炭。我们那时候只有9岁、10岁的样子,这是背炭的黄金年龄,因为你会把这当做是一个小游戏。每当煤炭车开来家门口,我们都会背着一袋一袋的煤炭穿过客厅从正门出去,就这样我们家的墙壁渐渐就成了黑的。
但我们就是靠这来糊口,而父亲也是靠这才让我们的房子免于被人收走的厄运。
有一阵子,当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我的父母情况很好。但是之后我父亲想要给谁帮一把忙,这件事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一个朋友要父亲为他买房当担保,父亲信了他。
这家伙最后还不出钱,然后有一天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于是银行直接就来找我父亲。要为两间房子还贷款,还要养活家人,这让父亲深陷债务。
他最初的生意可不是卖木炭。本来他是想把我们家的前屋改造成一间小商店的。他会买一大桶洗洁精、清洁剂、肥皂还有各种清洁用品,然后把他们装到小瓶子里放在我们家餐厅里卖。
要是你住在我们村,你不会去店里买一瓶洗洁精,因为太他妈贵了。你会直接来迪马利亚家瞧瞧,然后我妈会以便宜得多的价格卖你一瓶。
本来一切都蒸蒸日上,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宝贝儿子把一切都毁了,还差点把自己都害死。
是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小杂种。
我倒不是真的坏,但我实在是精力太旺盛。我有点多动症。于是这天我妈在我们“店里”卖东西,我则在助行器里到处乱跑。家里的前门开着好让客人进出,母亲也因为生意有些分神,我就开始走了起来……我太有探索欲了!
我径直走到了街上,之后我妈必须冲刺到街上来救我,不然我就被车撞了。很明显,听她讲的话,感觉好像很夸张的样子。这是迪马利亚清洁店的最后一天营业。老妈告诉我妈说这太危险了,我们家必须找点别的事做。
所以就是这时候我们找到了这个从圣地亚哥开着煤炭车来我们村的家伙。不过有趣的是我们甚至都不够钱去卖炭的!我老爸好不容易说服这家伙能先让我们赊几批货。于是,无论什么时候我活着我妹妹想要买糖吃或者买什么的时候,我老爸很喜欢说,“我可是在养两间房和一车煤呢!”
记得有一天我跟老爸一起在装木炭,那天又冷又赶上下雨。我们只剩头上的铁棚能遮风避雨,那天是真的很苦。几个小时后,我去了学校,去了暖和的地方。
但老爸还得留在那继续干活,整天整天地干活。因为如果那天不卖炭的话,可能我们就没东西吃了,这话真不是说笑的。但是我记得曾经心想,曾经真诚地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这点,我欠足球一切。
【初尝足球展露天赋,被罗萨里奥相中】
有时候当个小杂种也是有回报的!我很早就开始接触足球,因为我快把我妈搞疯了。我4岁的时候她还真的带我去看了医生,她说,“医生啊,他一刻都跑不停。我该怎么办?”
他是个阿根廷好医生,所以他还能说什么呢,“你该干什么?足球啊。”
我就这样开始了足球生涯。
我对足球着了魔,我除了踢球就是踢球。我记得因为球踢得太多了,每过两个月我的球鞋就烂了,我妈会拿强力胶把鞋子粘起来,因为我们可没钱买新的。
我7岁那年,我肯定已经踢得相当好了,因为我为社区球队打进了64个球,一天我妈走进卧室告诉我,“电台想跟你谈谈。”
就这样我们去了电台接受采访,我太害羞了,几乎说不出话。
那年,我父亲接到了来自罗萨里奥中央青年队教练的电话,说他们想我过去踢球。这情况真的就很搞笑了,因为我老爸是纽维尔老伙计的超级球迷。
我妈则是中央的铁粉。如果你不是罗萨里奥当地人,你根本没法明白这里面的敌对有多火热,简直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步。每当德比来临,我父母会为每一个进球扯破嗓子大吼,而胜利者会嘲笑另一个人整整一个月。
所以你能想象当中央要我去的时候,我妈该有多兴奋。
我老爸说,“哦,我不知道。有点太远了。可有9公里呢!我们家又没车!我们要怎么送他去踢球?”
而我妈说,“不,不,不!别担心!我送他去!完全没问题!”
而格拉谢拉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一辆单车走天下,风里雨里母亲不辞辛劳送我去训练】
格拉谢拉是一辆老旧的黄色自行车,我妈每天就用它带着我去训练。自行车前面有一个小篮子,后面则正好够一个人坐,但还有一个问题,因为我妹妹必须要和我们一起去。于是我老爸做了一个小木台,装在自行车边上,那就是我妹妹的专座没错了。
想象一下这个画面:一个女人骑车穿过镇子,后面载了一个小男孩,旁边载了个小女孩,前面的篮子里放着球鞋和小零食。上山,下山。穿过危险的社区。风雨也好,寒冷也好,黑暗也好,这些都不是问题。我的母亲只顾不停踩踏板。
格拉谢拉带我们去到了我们该去的地方。
【曾两次想放弃足球,母亲力挽狂澜】
但是,其实在中央的日子并不轻松。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母亲,我早就放弃踢球了,而且还是两次。
15岁的时候,我还没有长个子,我当时这个教练则有点死脑筋。
他喜欢身体好,有侵略性的球员,但这正好又不是我的风格。有一天,禁区里一个头球我没跳起来争顶,训练结束之后,他召集所有球员集合,然后转过来面对我。
他说,“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个耻辱。你这辈子都干不成任何事情。你就是个失败。”
我崩溃了。甚至他话还没说话,我就在全队面前哭了起来,我闷头跑下了球场。
到家之后,我径直去房里闷头痛苦。母亲知道事情出了差错,因为每天晚上当我训练完回家之后,我会去街上继续踢球。她来我房里问我出了什么问题,我真的很怕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担心她会骑车一路去球场打我教练。她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如果你敢欺负她的孩子……兄弟!你赶紧跑吧!
我说我跟人打架了,但她知道我在撒谎。于是她做了任何一位母亲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她给我队友的母亲打了电话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她再回到房里,我哭得不成样儿了,我告诉她我再也不想踢球了。第二天我甚至都没能出门,我不想去学校。我觉得太丢人了。但之后我母亲在我床头坐下,她说,“安赫尔,你得回去。你今天就要回去。你要向他证明自己。”
那天我回去参加了训练,最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的队友没一个笑话我的。他们还真的都来帮助我。如果有高球进禁区,后卫会故意让我争顶成功。
他们会确保我感觉良好,那天他们真的都很照顾我。足球是一项竞争非常激烈的运动,尤其在南美洲。每个人都指望靠足球来过上好日子,你知道吗?但是会永远记住那天,因为那些队友看到了我的痛苦并且帮助了我。
然而,我还是又小又瘦。16岁的时候,我还是打不上中央的一线队,父亲开始为我担心了。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厨房里,他说,“你有3个选择:你可以来跟我一起干活。你可以去把学念完。或者你在足球上面可以再多试1年。但是如果行不通的话,你必须来跟我干活。”
我什么都没说。当时家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钱。
然后是我妈开口放了话,“再踢1年球。”
当时是1月。
到了那年12月,最最最后的一个月……我在甲级联赛完成了在中央的处子秀。
【艰苦奋斗,坐货机去打客场,生死一线间】
从那天起,我的体育人生开始了。但事实上,这段奋斗从很早以前便开始了。从我母亲为我粘球鞋的时候开始,从她披风戴雨骑着格拉谢拉载我去训练的时候开始。即使当我在阿根廷打上职业足球之后,这仍是一段奋斗的旅程。我觉得生活不在南美生活的人无法明白其中的酸楚。你只有经历过这些,才能真的相信。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次解放者杯去哥伦比亚跟国民的比赛,因为坐飞机去打客场和英超或者西甲完全是两回事。甚至跟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都是两回事。因为那个时候,罗萨里奥还没有国际机场。你去到一个小机场,而那天有什么飞机,你就坐什么飞机。你二话都不用问。
于是我们去机场准备搭飞机去哥伦比亚……跑道上有一辆大型货机。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机尾有一个大仓库,他们用来运汽车什么的那种飞机。好吧,我们坐的就是这飞机。我记得这架飞机名叫“大力神(Hercules)。”
仓库的斜坡放下,工人们开始往飞机里运床垫。
所有球员互相干瞪眼,心说,啥?
然后我们就上了飞机,但是工人告诉我们,“不,小伙子们,你们去后面坐。来,这些耳机拿好。”
他们给了我们那种超大的军用耳机来遮蔽噪音。我们爬上平台,上面有几张椅子和床垫让我们躺下。整整8个小时。去打一场解放者杯比赛。他们关上舱门,里面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戴着耳机躺在那,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飞机开始起飞,我们从斜坡上往下滑了一段,一直滑到了飞机最后面,一个队友大声叫了起来,“谁都别碰那个红色按钮!要是这门开了,我们全都要凉!”
简直不可思议。如果你没亲身经历过,你根本无法相信。但是你能问我的队友,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就是我们的私人飞机。大力神!
然而,回首那些记忆我仍然充满了快乐。如果你想靠足球在阿根廷闯出名堂,你必须逆来顺受。那天有什么飞机,你就坐什么飞机。你二话都不用问。
【在本菲卡陷入绝望,北京奥运会改变一切】
最后,如果你得到机会,你就能搭上那架单程飞机。对我来说,那个机会就是去葡萄牙的本菲卡。也许有人看看我的职业生涯,他们会想,“哇,他去了本菲卡,然后皇马,曼联,巴黎,”也许一起看起来很简单。但你无法想象在这之间发生了多少事。在我去了本菲卡之后,在19岁的年纪我两个赛季几乎没打上什么比赛。我老爸放弃工作来葡萄牙陪我,而他必须得忍受和母亲远隔重洋的痛苦。有时候晚上我会听到他和我母亲通电话,他正在哭泣,因为他太想念母亲了。
有时候,加盟本菲卡看起来像是个天大的错误,我打不上首发,我想放弃然后回家。
接着2008年奥运会改变了我的一生。尽管我在本菲卡打不上首发,阿根廷还是征召我随队出征。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届杯赛让我有机会和梅西同场竞技,天才梅西,外星人梅西。这是我踢球踢得最快乐的一次。我所要做的全部就是寻找空当。我会开始跑动,然后球就会来到我的脚下。就像是魔法一样。
梅西的眼睛不像你我的眼睛。我们的眼睛是横向观察的,就像正常人一样。但他的眼睛能从上面开启上帝视角,就像只小鸟。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得以一路杀进决赛对阵尼日利亚,而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难以置信的一天。那天我打进了为阿根廷赢得金牌的进球……这种感觉你甚至无法想象。
你得明白,那时候我才20岁,在本菲卡都打不上比赛。我的家人分隔两地。在阿根廷征召我参加奥运会之前我正处在绝望之中。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我赢得了金牌,开始在本菲卡打上首发,然后还转会去了皇马。
不仅仅对我,对我的整个家庭,对我所有的朋友还有这些年里不断支持我的队友们来说,这都是一份荣誉。他们说我父亲甚至是一名比我更出色的球员,但他年纪轻轻就弄伤了膝盖,他的梦想就此破灭。他们还说我的爷爷甚至比我爸更强,但他在一次火车事故里失去了双腿,他的梦想就此破灭。
我的梦想也曾经多次接近破灭。
但我父亲不辞辛劳一直在铁棚下工作……我的母亲不停踩着踏板……我不停地跑开空当……
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命运,但是当我为皇马打进第一球的时候,你知道我们对手球队叫什么吗?
大力神(Hércules CF)。
我们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世人只知英雄泪,却从不知英雄缘何落泪】
这样也许你就明白为什么世界杯决赛前我会在萨贝拉面前落泪了。我并不紧张。我也不是在担心我的职业生涯。我甚至不是在担心能不能在这场比赛首发。
我发誓,事实是我这希望我们可以实现梦想。我希望我们可以被当做祖国的传奇。我们曾如此接近……
这也是为什么当我看到阿根廷媒体对球队所作出的反应时觉得如此痛心疾首。有时候,媒体的消极心理和批评完全超出了控制。这并不是件积极健康的事。我们也是人,我们的生活中也会发生别人所看不到的事。
事实上,就在最后一场预选赛前,我开始去见心理医生。我的脑海里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期,一般情况下我会指望家人帮助我度过难关。但这次,在国家队的压力非常大,所以我才去找了心理医生,这个真的帮了我大忙。最后两场比赛里,我压力小多了,也感觉轻松多了。
我提醒自己,我正在效力全世界最好的球队之一,我正在为我的祖国踢球,活在儿时的梦想当中。有时候,作为职业球员,你会忘记这些简单的事实。
足球又变回了一场游戏。
我认为现在人们会上Instagram和YouTube,他们看见了结果,但他们却看不到为结果所付出的代价。他们不知道这中间所经历的旅程。他们看见我抱着女儿捧着欧冠奖杯微笑留影,他们认为一切都完美无缺。但是他们全然不知就在这张照片拍摄的1年前,她早产诞生而且还在医院待了两个月,身上缠满了输液管和电线。
也许他们看到一张照片上我举着奖杯哭泣,他们觉得我是因为足球而哭泣。但事实上,我之所以哭泣是因为我女儿在我的臂腕里和我一同经历这一切。
他们收看世界杯决赛,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只有比分。
0-1。
但是他们看不到我们为了那一刻曾多么努力地奋斗过。
他们不知道我家的客厅是怎么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父亲在铁棚底下工作。
他们不知道我母亲为了她的孩子们骑着格拉谢拉穿行在雨水和寒风中。
他们不知道大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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