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drew Murray

25年前，16岁的托蒂完成了他在罗马队的首秀。直到2017年退役，托蒂始终只为这一家俱乐部效力。

25年里，他打进307粒进球，并帮助意大利夺得了大力神杯。

尽管如此，在英国，托蒂却经常被低估。

“那个托蒂，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吹的。”这不是容-阿特金森（Ron Atkinson）说过的最糟糕的话，但无疑是最站不住脚的。

当时阿特金森正在解说2002年世界杯，那是他最后一次担任独立电视台（ITV）的特约专家。不过，他也没把注意力放在托蒂身上，因为他接下来说了句经典台词：“还有三明治吗？我快饿死了。”

在英国足坛，除了阿特金森这位曼联和阿斯顿维拉的前主帅，看低托蒂的人数不胜数。

将近十年之后的2010年，罗马在欧冠小组赛遇上拜仁慕尼黑，托蒂打入制胜进球。特里-维纳布尔斯（Terry Venables）、格伦-霍德尔（Glenn Hoddle）以及格雷姆-索内斯（Graeme Souness）反应冷淡，对托蒂没有一句好话。

尤其是索内斯，他时时刻刻“佩戴”着他的“反托蒂勋章”。“他总是很勤奋，所以没人怪罪他。”索内斯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然啦，他是有天分的，不过你懂我什么意思。”

霍德尔接过话茬：“对啊，他确实算不上什么顶尖球员，要不然他早该离开罗马了。如果他能力够强，总会有人来把他买走的。”

“格伦说得对，”维纳尔布斯总结道：“他一直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尽管只是建立在为数不多的几场比赛上，但英国人似乎对托蒂早已盖棺定论。

即使他拥有四座冠军奖杯（一个意甲冠军，两个意大利杯冠军，一个世界杯冠军），人们对此也嗤之以鼻。

这完全是出于无知。

大多数英国人知道的只是，42岁的托蒂有着漫长的职业生涯，1989年，13岁的他加盟罗马，为红狼效力整整28个年头，从未离开。托蒂的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罗马，到托蒂已经是第八代了。

托蒂一直坚守在他儿时的俱乐部，也因此从未晋级欧冠四强，或者名列金球奖前四。

在欧洲大陆，托蒂备受景仰，被视作忠诚的化身。

当罗马和巴萨在赛季前的友谊赛相遇时，梅西不但主动与托蒂交换球衣，还将自己与罗马队长的合影传上了Ins，他写道：“一位伟人！现象级的球员！”这条Ins收获了接近260万个赞。

冷冰冰的数据表明，欧洲大陆对托蒂的评价比英国国内的评价靠谱得多。只有西尔维奥-皮奥拉（Silvio Piola）的意甲进球比托蒂更多，那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了。

托蒂曾五次当选意甲年度最佳球员，2007年更是荣膺欧洲金靴。当然，他还是2006年世界杯冠军成员。

2017年7月，托蒂退役。为什么这位欧洲足坛的角斗士蜚声海外，却被英国人一再低估？

为什么托蒂如此重要？是什么让他与众不同？为何他不愿离开永恒之城？

【“我只碰了几下球——我当时太兴奋、太开心了！”】

“行吧，让那个男孩上场。”武亚丁-博斯科夫（Vujadin Boskov）的目光从西尼萨-米哈伊洛维奇（Sinisa Mihajlovic）身上移开——这位忙碌的中场球员向教练建议换人——望向离他几个座位远的罗马替补席。

在那里，一位16岁的金发少年正瞪大了眼睛观察比赛。红狼2-0领先巴雷西亚，比赛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了。那是1993年3月，彼时的人们已经知道，这注定是一个令人失望的赛季。

“先热身，这样你随时可以上场。”博斯科夫告诉那个男孩。坐在男孩旁边的是备受期望的罗伯托-穆齐（Roberto Muzzi ），尽管他后来一事无成。

“喂，”穆齐气冲冲地说：“他是在跟你说话，快走吧。”

赛后，这位小球员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我走出替补席，热身了十秒，然后就上场了。我只碰了几下球——我当时太兴奋、太开心了。”

弗朗西斯科-托蒂实现了他童年的梦想，完成了在罗马一线队的首秀，这是他786次出场的开始。

想象这样的画面：意甲首秀的十年前，托蒂在维亚-维图隆尼亚（Via Vetulonia）的狭窄街道上跑来跑去，锻炼自己的控球能力。

这条街在罗马圣殿、斗兽场和大剧院南面，与古老的市中心格格不入。街边是别具一格的工薪阶层社区，既有拉丁红色的围墙，也有战后新建的黄色公寓。人们叫它“塔中罗马”（Tower-block Rome），那里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

托蒂的爸爸洛伦佐（Lorenzo）是银行职员，妈妈菲奥蕾拉（Fiorella）则是家庭主妇。自打出生起，托蒂就与众不同。他8个月大的时候就学会了走路。在他家狭小的公寓里，四岁的托蒂已经通过电视观看了无数场比赛。在那时，他就显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有一次，托蒂一家去离罗马市中心半小时车程的海滨小镇托维阿尼卡（Torvaianica）度假，当时还是个小宝宝的托蒂跟着他爸在海滩上闲逛。

恩佐（Enzo 译注：Lorenzo的昵称）问一帮八岁的孩子能不能让儿子跟他们一起踢球，他们坚持不同意：“他太小了，伤到他怎么办？”

但在托蒂爸爸的坚持下，4岁的小托蒂还是加入了比赛。托蒂穿着红色短裤和一件白色的四号球衣，在比他大一倍的孩子们中间游刃有余，让他们个个目瞪口呆。

对托蒂的人生影响最大的是他的妈妈菲奥蕾拉，她有一句座右铭：“人的内心应当保持安宁和纯净。”

她就像意大利影星安娜-麦兰妮（Anna Magnani）扮演的那些工薪阶层人物一样，以坚定的天主教精神将弗朗西斯科和他的哥哥里卡多抚养长大。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非常关心托蒂未来在罗马的队友安东尼奥-卡萨诺（Antonio Cassano），想要纠正这位花花公子离经叛道的行为。

“我当时也不是什么好人，”托蒂回忆道：“我经常偷足球来踢，夏天的时候我们会踢一下午球，直到太阳落山。我经常在回家前把球带走，不动声色地溜之大吉。我偷了不少球，不过后来都还回去了。在学校我的成绩并非名列前茅，但我的注意力总是很集中，也表现得规规矩矩的。这都是为了妈妈。”

有着这样的性格，托蒂职业生涯的成功几乎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

强势的妈妈菲奥蕾拉监管着儿子的学习，也带他到各处去训练——先是佛蒂图多（Fortitudo），然后是斯密特·特拉斯泰韦雷（Smit Trastevere），最后则是洛迪加尼（Lodigiani），在那里他度过了10至13岁的时光。

在妈妈的帮助下，托蒂保持了端正的品行。每逢星期天，托蒂也会去集市逛逛，看望多病的爷爷奶奶，或者跟家里亲戚在餐桌上打打牌。

“他的家庭是决定性的因素。”托蒂在洛迪加尼的教练艾米迪奥-内罗尼（Emidio Neroni）说：“恩佐和菲奥蕾拉会陪他训练，但他们会表现得很谨慎、谦逊和严肃。10岁的时候，托蒂个子还小，但速度很快。你可以看得出他有着过人的天分。问题倒不是怎样挖掘他的天分，而是怎样引导他走上正确的道路。他有着足球DNA：踢起球来不声不响，让人们忘记了他的存在，然后，突然间他就会出现在门前，一剑封喉。”

没过多久，消息就传开了，托蒂成为了数代以来，罗马城前途最为光明的新星。米兰对他很感兴趣，尤文也是，甚至还有拉齐奥。托蒂当然不可能去拉齐奥，他的家族世代都是红狼球迷，菲奥莱拉为此甚至还冲进了洛迪加尼的训练场。

据曾在罗马青训系统的吉尔多-贾尼尼（Gildo Giannini）回忆：“洛迪加尼已经承诺会将托蒂卖给拉齐奥，但他的妈妈菲奥莱拉直接找到了我，要求罗马签下他。我根本不需要她来说服我，因为我们早就听说过托蒂了。于是，我搞定了洛迪加尼，买下了托蒂。”

一个月之内，托蒂就开始（非法地）为罗马U15效力了，尽管他才13岁。为了正式成为罗马队的一员，托蒂奉献了一切。

1991年联盟杯决赛的次回合，罗马迎战国际米兰的比赛中，托蒂担任了球童。

“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16岁球员，他让我的工作变得简单多了”—— 卢西亚诺-斯皮诺西（Luciano Spinosi）

15岁的托蒂还在吃着面包、巧克力酱、玛格丽特披萨和薯条（并因此获得罗马方言昵称Er Pupone-大宝贝儿），那一年，他帮助罗马U17获得了联赛冠军。

“他只在我手下踢了一个月，然后就去了U20。”教练艾吉奥-塞拉（Ezio Sella）说，“他迅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从未见过他这个年纪的球员能有这样的表现。在他的第一节训练课上，我就知道他终将成为传奇。他能无中生有地创造机会。但我还是告诉他不能自满，永远不要停止前进，因为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进步。”

塞拉回忆起1991年，罗马U17击败米兰夺得联赛冠军时的情景，就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托蒂一次又一次躲开了凶狠的拦截，他们用尽浑身解数还是拦不住他。你要知道，米兰好几次想要签下他。我让他打中场中路，同时也让他充当前锋。凭借他独中两元，我们以2-0拿下了比赛。”

“托蒂是我教练生涯中见过的最厉害的球员，他根本不需要技术指导——那简直是浪费时间。”

托蒂在罗马U20的教练卢西亚诺-斯皮诺西（Luciano Spinosi）永远忘不了爱徒在季前赛的处子秀。

“他上场10分钟之后，我就拨通了罗马的体育总监吉奥吉奥-佩里内蒂（Giorgio Perinetti）的电话。我告诉他，千万别让这个天才球员离开球队。”斯皮诺西说，“他触球的方式无与伦比。我见过很多年轻的足球运动员，但他实在是与众不同。他带动了整支球队，我只要告诉他怎么踢就行了。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16岁球员，他让我的工作变得简单多了。”

1993年3月对阵阿斯科利（Ascoli）的U20比赛，彻底地改变了托蒂的人生。

当时一线队即将开拔，远赴客场挑战布雷西亚。主教练博斯科夫最终决定，带上16岁的小将托蒂。于是，U20比赛上半场打入两球的托蒂在中场休息时被换下，直接坐上了前往客场的大巴。

接下来的那天，米哈伊诺维奇和博斯科夫交流之后，托蒂完成了在罗马一线队的首秀。

他换下的球员是鲁吉埃罗-里兹特利（Ruggiero Rizzitelli），意大利国家队成员，也是罗马一代传奇，红狼球迷们亲切地称呼他为“Rizzi-gol”。

“其实那天我们都期待着他完成首秀。”里兹特利说，“不少年轻球员曾经跟随一线队训练，但托蒂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一线队球员都被他穿了裆，这简直闻所未闻。托蒂不但天赋异禀，而且很沉得住气。我让他保持冷静，享受自己的首秀，因为那不过是场球赛罢了。说起来也好玩，我很骄傲能被托蒂换下，让他完成首秀。每年都有许多人给我打来电话，谈起那场巴雷西亚对阵罗马的比赛！”

【“我甚至不太想让他被别人发现，因为17岁时，你很容易会被冲昏头脑。”】

连续十八个月，托蒂在罗马一线队逐渐积累经验。

当时的主帅是罗马人卡洛-马佐尼（Carlo Mazzone），也正是他将皮尔洛培养成了深藏不露的中场大师。一点一滴，托蒂磨炼着自己的技术。他和马佐尼情同父子，至今也是如此。

托蒂对马佐尼充满了敬仰和好奇，马佐尼则很好地保护了托蒂，让他逃过了罗马城挑剔的公众目光。

“我给教练组下了死命令，”马佐尼说：“不允许任何人跟外界宣扬托蒂有多厉害。我们都知道罗马城是什么样的，不是吗？我不想让任何人毁了他的前途。”

“我得承认，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托蒂和他的才华，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我甚至不太想让他被别人发现，因为在17岁时，你很容易会被冲昏头脑，尤其是在罗马。我试着去保护他。”

1994年2月罗马对阵桑普多利亚的完美地诠释了马佐尼的计划。那场比赛托蒂获得全场最佳。“去洗个澡吧孩子。”马佐尼对托蒂耳语道：“我来应付他们。”

也无怪乎托蒂为马佐尼2010年出版的自传撰写了前言。

六个月后，托蒂收获了他的第一个意甲进球：1994/95赛季首轮联赛，罗马对阵福贾（Foggia），托蒂左脚低射破门。

为了庆祝这粒进球，托蒂和他哥哥一起上街吃了冰淇淋。

来自家族的另一份礼物则让这粒进球更加特别，“我叔叔承诺说，只要我进球，就给我买辆山地车。”托蒂后来回忆道：“我早就想要一辆山地车了，虽然我当时完全有能力自己买一辆，不必等到进球，但我还是为了这辆车奋力拼搏。树立一个目标对我大有裨益，自那以后一直都是这样，就好像我在不断追逐着什么一样。”

托蒂有一位循循善诱的妈妈，一位父亲一样的教练，还在叔叔的激励下收获了第一粒意甲进球。

除此之外，他还在罗马收获了一位大哥——外号“王子”的朱塞佩-贾尼尼（Giuseppe Giannini），正是他的父亲吉尔多-贾尼尼在1989年签下了托蒂。当时的贾尼尼身披罗马10号球衣，是一位能够主导比赛的明星球员。

球迷们可能记得他在1990年意大利之夏的表现，在巴乔的阴影下，他仍然光芒四射。

托蒂始终认为，继承偶像的10号球衣是他足球生涯中最骄傲的瞬间之一。

“他一开始就显得出类拔萃。”为罗马出场436次，为意大利国家队出场47次的贾尼尼说，“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轻而易举。他为意大利足球所做的一切被人们低估了，他就是我们曾经拥有的最佳球员。”

“他当时是我的室友。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的我，因为他完成了我几年前做到的那些事，他总是努力向其他球员学习。我真心觉得自己就像他的大哥哥一样。我跟他妈妈菲奥蕾拉也很熟。我还记得他买第一辆车的时候：他本打算买一辆大众高尔夫GTI，但他的父母觉得这太过张扬了，于是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们，我买的第一辆车是梅赛德斯-奔驰！”

家庭和归属感：这是托蒂的故事中永恒的两大主题。

【1997年1月，梦想破灭的托蒂险些被罗马卖给桑普多利亚】

“当时我的思绪已经飘到了热那亚。如果我真的走了，恐怕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 弗朗西斯科-托蒂

然而，没过多久，这种归属感就消失了。

赛季前放言要全取三冠，赛季末却颗粒无收，1996年夏天，马佐尼黯然下课。同时，托蒂的偶像贾尼尼的职业生涯也走到了尾声，他转会去了奥地利球队格拉兹风暴（Sturm Graz）。几周之内，托蒂就相继失去了足球场上的父亲和大哥。

阿根廷教头卡洛斯-比安奇（Carlos Bianchi）走马上任。托蒂与比安奇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紧张。

马佐尼平易近人，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又是土生土长的罗马人，他总是给予托蒂无微不至的关爱。因为托蒂天赋过人，他也不强求托蒂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但继承奥林匹克球场的比安奇却很讨厌这位罗马的新宠儿，他不但经常把托蒂按在替补席上，还剥夺了托蒂极为珍视的十号球衣。

1997年1月，托蒂心灰意冷，这时桑普多利亚表达了租借的意愿，热刺也有意这位20岁的年轻人。

“比安奇无法忍受我们这些罗马人，尤其是我，因为我还年轻。”托蒂后来说，“你能相信吗？在队内训练赛中，他竟然安排‘罗马人队’对阵‘非罗马人队’。当时我的思绪已经飘到了热那亚，如果我真的走了，恐怕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知是罗马人所说的西风（il vento di ponentino）温暖了他的内心，迟滞了他的思绪，还是他对罗马永不消逝的热爱阻止了他的行动，托蒂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到了1997年4月，罗马仍然在联赛中下游挣扎。比安奇向俱乐部主席佛朗哥-森西（Franco Sensi）下老人最后通牒：“托蒂和我，只能留下一个。”

这场争锋只能有一个赢家。

1997/98赛季，比安奇被老烟枪兹德内克-泽曼（Zdenek Zeman）取代，这位风格硬朗的主帅是攻势足球的拥趸。正是泽曼，让托蒂最终情定罗马，他刚一上任就将10号球衣交还给了托蒂，并在一年之内将他提拔为队长。

就这样，22岁的托蒂成为意甲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队长。

“其实，并不是我决定让他当队长的，是队员们投票选择了他。”泽曼说，“当时我们队里的巴西中卫阿尔代尔（Aldair）得票更多，但他不想承担队长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队员们选择了托蒂作为领袖。他当时比较冷静，甚至有点内向，直到现在还是这样。也许他不是那种在更衣室里大喊大叫，激励人心的队长，但在球场上他是队长的完美人选。”

托蒂用精彩的表现回报了教练的信任。

在泽曼治下的两个赛季，托蒂打入30球，并奉献了26个助攻，红狼军团连续位列联赛第四和第五。这30个进球中，还包括了托蒂的第一个勺子进球。

那是在1997年的11月，当时他面对的是帕尔马的年轻门将吉布冯，托蒂后来还完成过很多这样的勺子进球。

“泽曼想让我取悦球迷。”当时托蒂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人们来球场看球，不单单是为了见证我们取胜，也是为了享受精彩的比赛场面。取悦球迷不仅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这促使我努力展现自己的技术，比如对阵帕尔马的那粒勺子进球。”

几年后，2000年欧洲杯半决赛，意大利对阵荷兰。

托蒂展现出了超凡的自信，他的勺子点球骗过了荷兰门将范德萨，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与托蒂在这场比赛中被迫充当替补不无关系，他是在通过这粒勺子点球向主帅迪诺-佐夫（Dino Zoff）表达不满。

尽管后来意大利在决赛中输给了法国，但至少托蒂成为了半决赛的全场最佳。

在罗马的泽曼时代，托蒂开始显现出自己超强的适应能力。他踢了两年经典的10号位，但却是处在锋线三人组的左侧。

“作为一名边路球员，他可以轻松地内切，这是中锋无法完成的。”泽曼说，“当他踢中路的时候，对方经常针对他犯规，那实在是太危险了。托蒂从来不抱怨位置的问题，因为我给他安排的位置更能发挥他的实力。”

也是在泽曼治下，托蒂第一次罗马德比取得进球。那是1998年的11月，托蒂在第81分钟打进了扳平比分的一球。托蒂的德比进球总数在两队历史中独占鳌头。

“那是我作为红狼球迷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两件事之一。”罗马球迷古列尔莫-卡萨里尼（Guglielmo Casalini）说，“我们一开始1-0领先，然后拉齐奥反超3-1，并罚丢了一个点球，但我们被迫十人应战。托蒂自始至终表现都很抢眼，这时他站出来，扳平了比分，最后马科-德尔维奇奥（Marco Delvecchio）甚至有机会杀死比赛。”

卡萨里尼的另一个美好回忆是什么呢？

3年后的2001年，罗马在奥林匹亚球场迎战帕尔马。时隔十八年，罗马最终夺得队史第三座意甲奖杯。

“卡佩罗当着全队的面对托蒂大加抨击，说他是个懒鬼，从不肯在训练中出力。”

卡佩罗来到罗马后，建起一支强大的队伍。防线上有卡福、瓦尔特-萨穆埃尔（Walter Samuel）和阿尔代尔，中场有中田英寿和埃莫森（Emerson），前场的三叉戟则是托蒂、文森佐-蒙特拉（Vincenzo Montella）以及顶级射手加布里埃尔-巴蒂斯图塔（Gabriel Batistuta）。

前场三叉戟在2000/01赛季的意甲联赛中，包办了罗马全部68个进球中的47球。

“他啥都知道。”巴蒂说， “他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好的锋线搭档。他脑子很快，而且知道前锋们想要什么，因为他就是一名顶级前锋，这是他的一大优势。没有人比托蒂更喜欢助攻了，他经常戏耍防守队员，持球突破、突然加速、盘带过人。他的假动作能骗过所有人，包括我。”

毫不意外，打进13球的托蒂当选那年的意甲最佳球员。这让托蒂如释重负，一直以来，作为球队的守护神，托蒂背负着罗马光荣历史的压力。

那年，才24岁的托蒂又迎来了卡萨诺和未满二十岁的德罗西。

羽翼渐丰的罗马本该建立起对意甲的统治。

但托蒂与卡佩罗的关系注定走向破裂，他们都强势、固执，都把自己当做夺冠的最大功臣，这样脆弱的关系难以维系太久。严厉的主帅和不羁的球星一开始还互相忍让，后来就渐渐剑拔弩张。队长通常是挑事的那个人，教练也总是会还以颜色。

卡佩罗曾说：“听着，你必须做出选择，你是要做托蒂的球迷，还是做罗马的球迷？”

两人最终的决裂发生在2003-04赛季的中期，那也是卡佩罗在罗马的最后一个赛季。卡佩罗当着全队的面对托蒂大加抨击，说他是个懒鬼，从不肯在训练中出力。托蒂则反击，说卡佩罗不知变通，没法把自己和卡萨诺的位置协调好。

托蒂和卡佩罗从此一拍两散，但托蒂仍然是那个桀骜不驯的狼王。2011/12赛季是前巴萨主帅路易斯-恩里克执掌罗马的唯一一个赛季，当时他千方百计地约束托蒂的个性，让他不要凌驾于球队之上。

不过，多亏了这段经历，2015年1月梅西闹小脾气时，恩里克才能处理得那么稳当。甚至可以说，多亏了这段往事，巴萨才能在那场风波的六个月后豪取三冠王。

【伪九号的诞生】

“然而，很少有人记得，正是托蒂在首回合的表现（罗马在奥林匹亚球场2-1击败对手）触动了弗格森，让他在之后的赛季也开始使用无锋阵型。”

如果说伟大球员的特质是他们会随着年龄增长不断进化，那么托蒂无疑就是世界最佳。这倒不是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强了，而是因为他一直专注于保持自己的优势，而不是试图去弥补那些难以挽回的缺陷。

红狼球迷们把卡佩罗时代以及那座意甲奖杯视作托蒂职业生涯的巅峰，但他发挥最稳定的那段时间还是在斯帕莱蒂（Luciano Spalletti）的。斯帕莱蒂的第二个赛季开始时，托蒂已经30岁了。

但在光头主帅执教的这四个半赛季里，托蒂还是帮助球队两夺意大利杯，并三次获得意甲亚军。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功，与托蒂非凡的适应能力和足球智慧是分不开的。

早在泽曼执教的90年代末，托蒂这方面的才华就展露无遗；当时是迫于无奈，因为卡萨诺、蒙特拉和萨巴尼-农达（Shabani Nonda）都受了伤。到了2005年12月，对阵桑普多利亚，托蒂出任中锋，这还是他自青年队时代以来第一次打这个位置。

但托蒂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箭头人物，他重新定义了这一位置。他四处跑动，经常落在中场球员曼奇尼（Mancini）、塔代伊（Rodrigo Taddei）和佩罗塔（Perrotta）身后。这让盯防他的球员无所适从：跟还是不跟？这是个问题。

460阵型就此诞生，罗马藉此连胜11场，一举打破了意甲纪录。

“让他拿球就像把球存在银行里一样安全，”赛季进行到一半时，斯帕莱蒂评论道：“托蒂是球队更衣室和这座城市的基石，他配得上所有的那些头衔和赞誉。托蒂就是世界最佳。”

托蒂在24轮联赛中打进15球，其中包括在梅阿查球场对阵国米时打进的又一粒勺子进球。托蒂本来踢得顺风顺水，却横遭不幸，2006年2月，脚踝的伤情迫使他结束了国内赛事的征战。

万幸的是，在私人医生维托-斯卡拉（Vito Scala）的悉心照料下，托蒂赶在06年世界杯开赛前成功康复——顺便一提，这位医生的工资也是托蒂合约的一部分。

当然了，还要感谢意大利主帅里皮，他早就允诺，托蒂会是大名单的一员。

托蒂打满了世界杯的全部七场比赛，帮助蓝衣军团第四次捧起大力神杯。他不仅贡献了4个助攻（并列第一），而且在1/8决赛对阵澳大利亚时，打入了制胜进球——补时阶段的点球爆射。

托蒂随球队夺得了世界杯冠军，还入选了世界杯最佳阵容。即便如此，他的表现还是受到了批评，甚至意大利人也对他颇有微词。

“我很抱歉没能发挥出100%的实力，”托蒂后来解释道：“但是，考虑到我经历的这一切，假设有人在世界杯之前问我：‘如果你可以参加世界杯，你的健康水平只恢复了三成，但是你能夺得世界杯冠军，你愿意吗？’我肯定很乐意，尽管我无法发挥出最佳水平。”

托蒂用行动回应了这些非议。

2006/07赛季是他职业生涯的最佳赛季：他代表罗马队出场50次，取得32个进球和15个助攻，拿下了欧洲金靴。那个赛季，罗马赢得了意大利杯，联赛中也只排在国米之后，屈居第二。

也是在那个赛季，托蒂还打进了公认的生涯最佳进球：对阵桑普多利亚时的左脚大力抽射。

这粒进球将暴力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路易吉-费拉里斯球场（Luigi Ferraris）为之沸腾，连桑普多利亚的球迷都为他起立鼓掌。要知道，意大利球迷一般可不会讲什么绅士风度。

“他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他这种球员会自己鞭策自己。”斯帕莱蒂后来回忆道：“放任托蒂到禁区附近，就像把狼放进鸡笼：他总能找到空间制造险情。”

不过，在这些高光时刻之间，也有托蒂生涯的最低谷：欧冠1/4决赛，曼联在老特拉福德球场7-1血洗罗马。正是这样的比分让英国人看低了托蒂。

然而，很少有人记得，正是托蒂在首回合的表现（罗马在奥林匹亚球场2-1击败对手）触动了弗格森，让他在之后的赛季也开始使用无锋阵型，让C罗、鲁尼、特维斯频繁换位。也是那年，曼联夺得了英超和欧冠双冠王。

经历了超凡脱俗的一年，托蒂的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托蒂职业生涯为罗马打进了307球，其中152球是在他30岁后打进的。

可以做个比较，阿兰-希勒在30岁后取得了84个进球，巴乔则是80个。如今的足球运动中身体对抗愈加激烈，托蒂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可谓举世无双。

2014年12月，托蒂的38岁生日刚过去三天，他就在对阵曼城时又打进一球。

乔-哈特出击，托蒂轻巧地挑射破门，这使得他成为欧冠历史上年纪最大的进球者。不久之后，他又在对阵莫斯科中央陆军时打进了一粒任意球，再次刷新了这项纪录。

某种程度上，对托蒂来说，进球已经取代了奖杯的地位。在斯帕莱蒂治下，托蒂的进球欲望愈加强烈。自2009年12月，托蒂身边的教练换了一茬：拉涅利、他的前队友蒙特拉、恩里克、二进宫的泽曼、安德烈佐利以及加西亚。

恩里克和蒙特拉把他用作前腰，加西亚则像斯帕莱蒂那样安排他担任位置不固定的伪九号。

2012/13赛季，泽曼迎来了他在罗马的第二个任期。在他的部署下，36岁的托蒂再次出任名义上的左边锋。“我觉得他还是当年的样子。”捷克老烟枪说，“只是脚踝上多了几颗钉子！他以前更喜欢助攻，但那些教练告诉他，要想成就一番伟业，就得多进几个球。”

“他变得更加崇尚个人英雄主义，更‘自私’了。别的教练总跟他说，要想获得媒体的认可，必须多进球。”

泽曼是对的，媒体现在确实对他青睐有加。《米兰体育报》曾经做过一个20年来的球星评分，猜猜谁的平均分最高？没错，就是托蒂。

米兰人以这样的方式向这位被低估的巨星致意，这足以证明他在意大利足坛的地位，尽管他只代表意大利国家队出场过58次，打进9球。

【“托蒂是我们的象征，但他也曾销声匿迹”】

能得到《米兰体育报》这样的褒奖实属不易。

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多人都认为托蒂只是昙花一现而已。北方米兰城和都灵城里的球队更加富裕，也更强大，他们一度对托蒂毫无兴趣，因为他太热烈，太粗糙，太...像个罗马人了。

托蒂的心中仍然燃烧着怒火。

许多时候，对方确实踢到他了，但他的反击往往会带来红牌：2002/03赛季的欧冠比赛中，托蒂肘击马丁-基翁（Martin Keown）；2010年意大利杯决赛，托蒂踢倒巴洛特利；

2004年欧洲杯意大利的首场比赛中，托蒂朝丹麦的克里斯蒂安-鲍尔森（Christian Poulsen）吐口水。《米兰体育报》当时花了八个版面分析最后这场比赛，大谈托蒂的不良举止，每一个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对比赛的其他方面则毫不关心。

意大利人收获了一场沉闷的0-0，托蒂自然成了罪魁祸首。

托蒂继承了浓重的罗马口音。罗马口音和标准意大利语相去甚远，基本上就是一种方言——就好像是用一种粗糙的伦敦腔说顺口溜，还给押上了韵。

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这种口音一直是托蒂接受采访时的一大特色。但在早年，这也是他被攻击的原因之一。

当然没法指望口音为职业生涯提供什么帮助，但托蒂的口音只会让他的声誉变得更糟，毕竟，他不是以聪明闻名于世的。

有一次新闻发布会，一个记者向他提问，用了“carpe diem（译注：拉丁语，及时行乐）”这个词。“抱歉，”托蒂被搞糊涂了：“我不会说英语。”他还承认，《小王子》是他唯一一本看完的书，因为“我看上几页书就会犯困。”

“这就是我作为罗马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2002年他评论道：“他们嘲笑我的口音，嘲笑我的癖好，还笑我说脏话。也许他们只是不希望看到罗马有一位伟大的球员。他们总是宣称足球强队都在北方，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他们说我们罗马人被宠坏了，又懒又凶，玻璃心，个个肥头大耳。说他们种族主义可能有点太过分了，但这绝对是一种歧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生来是罗马人，死的时候仍将是罗马人。我将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球队和我的城市，我绝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托蒂受够了嘲笑，决定做些什么。

那一年，他出版了一本书，里面收录了所有他听到的关于自己的笑话。这本叫《托蒂笑话大全——收集人：我》的书在一个月之内被抢购一空，重印版在第二年又成了畅销书。

托蒂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形象大使，他把赚的钱都捐了出去。他还参加了一档隐藏摄像机的综艺节目，扮演一位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他说如果不踢球，这会是他的理想工作），然后问那些认出他来的人：“我要是托蒂的话还会干这个？你是认真的吗？”

2013年，首秀20周年之际，托蒂接受采访时表示：“偶尔自嘲一下是基本操作。”接下来，当被问到哪件事让他更加激动，是意甲处子球还是初吻？托蒂的回答出人意料，没有像其他的球员那样说一些漂亮话敷衍了事。

“你是因为看见别人亲吻，才去照猫画虎——这并不是因为感情或爱意。”托蒂回应道：“至于进球，那才是让人魂牵梦萦的事。”

托蒂就是这样吸引着公众的目光，再加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离开罗马（2004年他差点加盟皇马，皇马是他除了罗马之外唯一喜爱的球队，也是那年罗马在欧冠16强赛中的对手，但皇马最终还是没能带走他），不单是首都人民，全意大利都喜欢上了他。

托蒂从全民笑料蜕变为国家宝藏，他的经历与贝克汉姆何其相似。

只要稍微关注一下罗马德比，你就能发现托蒂的地方主义思想——毕竟没有谁在罗马德比中的进球比他更多。曾全意大利都对罗马德比津津乐道，想看看红狼队长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1999年4月11日，罗马德比，托蒂在伤停补时阶段绝杀拉齐奥，进球后，托蒂展示了他写有“Vi ho purgato ancora（我要让你们吃泻药）”字样的战袍，也有媒体将这句话翻译成“我再一次送你们出局”。

这一切的开端是1999年的罗马德比，罗马3-1击败拉齐奥，托蒂露出球衣下的T恤，上面写着那句臭名昭著的标语：“我又一次洗刷了你们的罪恶！”

从此，托蒂的庆祝方式成为了他传奇生涯的一部分。

2004年，他亲自操刀拍摄了整座奥林匹亚球场。2015年1月，在梅开二度扳平比分后，托蒂跑到南看台下面，来了张自拍。

他最享受在对阵拉齐奥时进球，这种喜悦是其他任何球队都无法给予的。

“哪天他退役了，我们会送他一礼盒香槟！”20年拉齐奥球迷保罗如是说：“我们确实挺讨厌他的，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他——毕竟这位伟大的球员出生在我们的城市，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他给每一位罗马球迷带去了希望，在这座城市、这支球队和球迷们之间建立了深刻的联系。”

然而，一些极端的罗马球迷固执地认为，托蒂由罗马的偶像变成了全国的明星，这损害了他的地位。

“托蒂是我们的象征，是球队的化身，这是毫无疑问的。”罗马球迷卡萨里尼说：“但他也曾销声匿迹。我们的主席詹姆斯-帕洛塔（James Pallotta）有一次骂自家球迷是‘傻子’，那时托蒂要是能站出来帮我们说句话就好了。在这方面，德罗西做得更好。”

“但我们对他的爱是无条件的，就像婚姻一样：有时候会有争执，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打破意甲进球纪录的机会近在眼前，这实在太诱人了】

曾经所有人关心的问题是，这位角斗士的职业生涯会在何时结束？要知道，他的成年队首秀还是在遥远的1993年。

“托蒂有些感时伤怀。”里皮曾经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上场机会变少了，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梦幻般的职业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90年代初，托蒂接受采访时曾表示，自己“绝不可能”在奔四的年头继续踢球。

“他离开足球界的那一天是一幕悲剧，”罗马球迷卡萨里尼说：“托蒂这样的球员能踢1000年，也应该踢1000年。一百万人中都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的。有他这样的天赋，不用跑也能踢球。”

泽曼算得上是塑造了托蒂职业生涯的教练，他说， “有一天，罗马的球迷们将可以骄傲地宣称：‘我们看着托蒂踢了20年球。’我将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我还能补充一句：‘我甚至还给他当过两次教练。’”

利物浦队长杰拉德离开安菲尔德时，托蒂颇有感触，“他是一位传奇。许多年来，他只为这一支球队效力，只为这一支球队奋斗。他取得了非凡的成就，理应得到尊敬。”

有人问托蒂：“在意大利足球光辉灿烂的历史长河中，你认为有谁可以排在你前面？”托蒂直言不讳道：“没有人，因为数据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位罗马神袛，一位角斗士，数不尽的墙壁上刻画着他的丰功伟业，他的光辉照亮了整座永恒之城。

不要去计较他收获的奖杯数量，只需要想一想，他对这座城市、这个民族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哪怕是拉齐奥球迷。

文：梅芜子